世界上最完美的悲剧无外乎把美好变得破碎———鲁迅

【七夕贺文】清明雨上

       #与《IMMORTALS》的大结局联动#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项脊轩志》
      
        人行道两边栽的柳树羸弱地向一边歪头,柳条稀稀拉拉地朝路中间搭,黑发矮个子的年轻人打着把蓝条格柄底写着“王”的伞,在途经第三个十字路口那里转到小巷。小巷往好听说是比较古朴,实在点就老旧的从上个世纪穿越过来的。
        砖红褐瓦在岁月长河中留下时间的痕迹,斑驳的青苔在被水润湿更加滑腻。雨下的极其柔情,似乎像个姑娘意语还休的娇羞模样。
        他在小巷深处住了脚,仰头看向自己曾经看了数十年的红木门。 他收起雨伞躲到房檐下,侧头看了看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轻叹声无奈。他从口袋里掏出把铜钥匙后转身去解面前红木门中间锈迹斑斑的锁,锁应声而开,木门伴着沉重的吱呀声缓缓向两边敞。
        庭中的土地不是特别平稳但积水并不是很多,大抵是因为庭中央的枇杷树树冠挡下大部分的雨水。他进入庭院后走了走,神色却在触及庭院内那颗蓬勃的老树上微恍,仗着树冠大能遮雨这点径自走到前厅给自己煮了壶新茶。
        顺着房顶上的瓦片薄雨蒙蒙,空气中独带潮湿的意味,在茶水沁人心脾的香气中倒别有一番诗韵。他淡漠地从玻璃看向窗外已经模糊不清的风景,嘴里断断续续地轻哼小时时常听到的那首歌谣,也缓缓忆起往事。
        他家与他家邻居有点意思,虽然血缘上没关系但是都姓王。更耐人琢磨的几位家长错综纷杂的关系,当时他还小,没记得那么多,只知道当时他家对面有几个孩子是从小就在却没能玩到大的。 当年小孩大多都起三个字,像他和家对门那个和他一样也是老大的孩子是少有姓名是两字的。他是叫王耀,名字听着挺有精气神,但那时候普遍都挺穷的,尤其是像他家这种卷入过社会大乱那时间段,最后有钱了买一堆钙片补也补不上了。
        他那时候一头黑发还没现在那么健康而隐隐发黄,因为没钱修剪的关系就自己剪成乱七八糟的及肩,反正梳起来谁看得到。他自己皮包骨的杵地从远处看整个就一挂了套衣服的甘蔗,用对面那孩子的来说就是从骨头上剃出肉也没有二两,害得王耀当时一口茶水呛嗓子眼里差点喘不过来气翻白眼倒地了。
        对面那邻居家的那孩子叫王黯,黑色短发琥珀眼睛,长得挺干净但就是人凶巴巴的,总是给王耀造成一种欠他什么的错觉。不过说真的,王黯身上肌肉要比他结实的多,毕竟人家耐打也爱打架,在刚懂事时就落下个到处惹事生非的臭名气。
        但说实话,王黯和他是最铁的朋友,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如果后来没出那件事,基本上他就是王耀现在唯一的知己了。
        王耀有两弟弟一妹妹的,但是因为当时动乱太大就除他外全送出去了,送到父亲国外朋友的家里,一送就是好几年。他曾经日夜想象过他们相聚的景象,结果真正见面时气氛并没有那么让人热泪盈眶,却是彼此默契的相拥笑着哭了。
        他们家和王耀家的情况恰恰相反是在动乱中少有的安然无恙,家里女孩多男孩少,跟王耀最熟的是和母亲同名的王春燕,是家里的二姐。姑娘人和心里一样干净,天生就长了张面善的脸,柔顺的黑发上左右扎了两个包,穿着那年代清一色的衬衫也是漂漂亮亮的。
        用老人的话总结下来就是:这娃生下来就讨喜。
        王耀和她最熟的原因除了从小便相识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们都是身子骨弱,受不了折腾。
        春燕是因为出生赶得不巧,她妈妈怀胎十月时没吃上好东西,所以先天营养不良,据说出生时连呼吸都上气不接下气的。他则是有点悲哀,还在襁褓就赶上外面乱成浆糊的那年,家里人自顾不暇更没可能会搭理他,尽管再心疼也只能饿着,饿着饿着肠胃就特别挑剔还总爱犯病,直到现在他依旧会经常闹胃疼。
        到那时候他母亲还在,他父亲也天天板着张脸教训他。那些日子虽然他的弟弟妹妹都不在身边呆着但也不是过不下去,他温柔可人的母亲会言传身教的教他为人处世,教他识字念书。他父亲总会严肃地挑出他平日的失礼之处说他,可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熟睡的他枕边放上几颗糠糖,新鲜水果,几本小人书或者是瓶掺了蜜的牛奶。
        他的父亲其实在日渐相处中多少也会向母亲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的母亲像是从来不会伤心一样温和的一把手拉扯他到大。每每看着对面一家子闹腾他总会想起远在异国他乡的弟弟妹妹,觉得这是自己的缘故才让他们享受不到家人的温馨。
        后来,他的母亲,他温柔的连伤人的话都不会说的母亲,教他成为个好人的母亲,还没有陪他度过完童年的母亲,撑过了最黑暗的那段日子却没能享受到来之不易的安宁。
        他曾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他在负气离家时能转身仔细看看母亲眼角细微的皱纹,能拉上母亲已经生了薄茧不在细腻的手,能够不因为大街小巷的传言当着母亲的面质问父亲没能得到回答而出走,能够……不让母亲伤心的话是不是就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会更长些?
        王耀不知道,同时也没有办法知晓这些问题的准确答案。
        那年那天雨下的不大,就和现在相同,雨虽小却滴滴冷的刺骨。王耀记得清楚的是平躺不动的母亲,和父亲那一句句打着颤,好似硬生生咬出来的“春燕”。
        讽刺的是,那天父亲第二次在他面前情绪波动那么大,第一次是他看见用不认识的字写下的喜帖。
        他钉住般跪在母亲的床前,想要站起来阻止那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抬走她却双膝一软就直直地扑通一声跪下去磕在地上出了血。按照如今的小学入学年龄来算他在连上小学都小一年的年龄时失去了母亲,王耀此时细细想起都诧异自己当时硬撑着没哭出声而是不负母亲希望站起来,大概是王春燕的功劳吧。
        那年那天,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朋友都聚集在本不算宽敞的前堂。王黯他爸也过来了,神色复杂地拍了拍他的天灵盖说句:“以后都辛苦你了。”
        王春燕应该是来不了的,他那天漫无目的地向大门看,王叔叔说她淋了一天的雨,发高烧了。却没想到下一秒被带到温暖的怀抱里,抱着他的人体温很高,显而易见,他不用出声询问便知道那人是谁。
        “没事的。”,那人话音都打着颤,“会变好的,我一直在这。”连说话都没了逻辑,明明有浓重的哭腔却被自己强压着,可真勉强。他拍了拍来人的肩膀,僵硬地露出安慰的笑脸反而被那人紧紧抱在怀里。
        真是的,哭什么哭啊。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姑娘消瘦的背部,耸了耸发痒的鼻尖,搞得我都想哭了,明明好不容易忍住的。他最后也绷不住,还是放开声音大哭。
        哭声越来越大,他们在彼此的哭声中睡过去了。
       他的父亲自从那时开始王耀就很难看见他了,貌似把他委托给了一个叔叔来教他们学习。那叔叔瘦瘦高高的戴个挺讲究的金丝边大眼镜,穿着灰布长衫手里拿着算盘和一本厚厚的书。他来到他家总爱瞅着庭院中央那块新开垦的泥地,径自暗道句“应该种点什么啊。”
         本来王耀全当是他无聊说的,谁知道王春燕当了真,每次父亲抽空带回来的水果都会留下果核来像得宝一样供着。王耀和王黯都不理解,她撇嘴说你们还知道什么啊就留他们自己愣在原地挠头不解。
        都说孩子心最干净说出的话也最真实,但也是最伤人的,更何况受害者还不能对他的无心之言多说什么伤人的话。这就是最大的悲哀,尽管这种语言暴力被人传广也不能说不理解,他不得不理解。
        王耀就是处于那种尴尬的位置,他没办法回答周围比他更小的孩子问他关于他母亲的事情。即便这是在揭开伤疤的结痂也不能黑着脸回答,只好笑呵呵说:“母亲啊……她在我们达不到的好地方享受呢。”
        王黯最是看不了他受欺负,用他的理由来就是“即便有人欺负你那也只能是爷”,说着他哥俩好似得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些问他母亲的幼童啊,不听话那他作笑柄的孩子啊,全部在脱口之前被王黯恐吓回去了,尽管王黯将面临他爸爸的惩罚也没有怨言。
         那些年他们虽然都留有遗憾,却不是了无趣味反而学会生活于苦中作乐。她,他,他们都学会成长,不再一昧依赖物质上给予的快乐,把所有悲苦压在心底,彼此露出知足的笑容。
        王春燕刚刚到八岁时她偷偷摸摸从家里拿了些发酵的糯米分别装在三口红土瓷坛里,王耀问她她不说,把颗枇杷核埋他家院子中间的那块地而三口瓷坛则是埋在远一点的地方。王耀不明白也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答应王春燕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这秘密保证不了多久,毕竟在那时候半斗米都是三口人家一个月的口粮,更何况是那些。事情败露的时候他们都蒙了,王黯站出来把所有事情拉到他的身上,王耀本想和他一起却被他硬生生拉住了。
        “不可以。”,他对王耀做口型,“你不可以被牵扯进去。”
        “春燕呢?”除去在这场合看不到她的身影而担心外也隐隐有提醒王黯的意味,王耀知道王黯是个保护欲非常强脾气还很犟做事一根筋的人,他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弟弟妹妹不管。
        “她……”他动了动口,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叔叔拉到自家礼堂了。王耀也是在后来才知道他未说完的话。
        “她被我关在自己房里了。”这就是未出口的事实,他知道这一切甚至眼睁睁让他发生,归根到底所有事的发生也有他责任在里。
        王耀那之后有好久都没见到王黯,据说他被王叔叔送回老家了。这也难怪,毕竟他的名声彻底在那里臭了这是一方面,而是他们家孩子太多养起来开始费劲了,尽管再不舍得也要为这全家上下着想。
        王春燕也是在那个时候见到的王耀,她的脸色很差却没有流下眼泪。她对他红着眼眶笑了,他就像当初她对他那样与她拥抱。她把头埋在他的肩膀处,身体大幅度起伏,他轻拍着她的背,就像他们都已然逝去的母亲们那样。
        “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我在这。”
        王春燕往来他家更频繁也是从那里开始,一起去学校一起回家一起在朱叔叔的监督下学习。王耀很快就适应有她于身旁的生活,可喜可贺如果她不在反而觉得奇怪。
        “他说他在那边碰到了王秋雁……”,王耀和周围的孩子们讲从他方寄到自己手上的王黯所写的信件,“‘过得很好,无需担心。’还真是他的专属语气。”王春燕端着几杯热白开放到他们旁边的木桌子上,听到他的话与他相视而笑。
        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他曾经这样想过。即便没有当下所谓的手机,也能过得有滋有味。反倒是如今他会怀念那些平静也与世无争的日子,感叹一句回不去了。
        王耀的身体素质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从小与药有了不解之缘,据说他的名字开始不是“耀”字,至于到底是什么想想就能笑出来。
        有天本来好好的拎着水壶细细碎碎地给那棵小绿苗浇水,王耀突然双眼一黑就跌倒地上了。王春燕推门就看见他以神奇的姿势趴在地上不动,心下震惊待她回过神时他已经想都没想就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扛到朱叔叔面前紧跟着后者的步伐把他放病床上了。
        穿着大白褂的人说他是突发低血糖,营养严重不良来着,他挂个盐水就被护士送了出来。王春燕把他领回家,朱叔叔在后面东谢谢护士西谢谢医生才在落日时双手拎着新领的粮食在门口见到他。
        “来,一会就开饭了,这次多吃点。”,他用骨节分明的手轻拍守在门口的王耀的发顶,“好好补营养。”他拿着刚从补给部领的面食到院里深处,王耀知道那里是厨房,很快,那里的天空升起缕缕炊烟。
        王耀托腮坐在门槛上瞪着门前那点的小地方发呆,想了想就出去敲开邻居家的大门。王耀仔细思考了下,他知道自己家的粮票已经用完,那么朱叔叔拎着的来源已经很明显了。
        “诶?小耀怎么了?”
         “是这样的……”
        等朱叔叔端着热腾腾的饭菜上桌时桌子上又多些食物,他瞥见周围坐得乖巧的孩子们心里不由得暖了暖。他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出决定敞开肚皮吃的话。
       冬来夏去,冬去夏来,眨眼间那棵栽在庭院里的枇杷苗奇迹般长到大腿根。王春燕第一次扯着他到庭院指着它跟王耀激动地都快原地跳起来了,风温柔多情地拂过她的鬓角,背着光的她是那么美好,她是误染凡尘的蝴蝶。
        王耀不禁看呆,王春燕察觉到这点后笑开了,嘴角弯弯露出小小的虎牙和梨涡。美得非常不真实,王耀在他自己意识到以前就已经拉住了王春燕的胳膊,后者诧异片刻随即轻拍他的手背,眼神仿佛在说“请放心吧,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后来有年他们家那地方发疟疾,那个时候还没有青霉素但据说已经发现了。王耀本来是很危险的,他犯过急性肺炎,不过还好撑下来了。所以当时周围只要是知情人士都特别紧张他,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去找他母亲了。
        王春燕虽然也身体不好不过他们全家在疟疾最流行的时候已经被一通电话叫到老家去了,等再回来时这事已经处于中后期。他们包括王春燕在内的很多人都非常紧张王耀他们这些小孩的身体状态,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染上了。
        但最后真正感染这该死玩意的是王春燕。在刚开始时她偶尔会突然有岔气似的症状,与此同时会经常发热,连带她自己在内的人都觉得她只是身体差需要运动而已,没人往生病的方向想。
        王耀也会奇怪好端端读着书却忽然是经历一番急性运动后满头大汗确实令人担心,但每每到这时王春燕告诉他“没事的,真没事,这只是偶然罢了”,他有点感觉到什么却不想相信般相信了王春燕的话。毕竟在那个时候疟疾,就是用钱填坑也仍然无治之病的象征。
        “没事的。”这句话也成为最后的谎言,一开始是母亲,后来是王春燕。
        事情发生总是突如其来,王春燕在他的注视正拿着漏水的旧茶壶给小树苗浇水。霎时她毫无征兆的倒在当初王耀倒地的地方,王耀蓦然从门槛边站起身跑到她身侧,用两指模仿武侠小说里那样探鼻息也没什么结果,干脆咬咬牙抱起来奔到离家最近的诊所里。
        “吴大夫!吴大夫!您赶快来看春燕这是怎么了!”
        孩童急促的唤声差点赫得吴大夫一个手抖差点给患者扎错血管,他对面色苍白的病人报以歉意的微笑。随即快速扎好位置后去找怀里抱着春燕的王耀,只需一眼他就赶忙告诉护士去准备床位。
        “为什么你们就不在意人家孩子呢?”,吴大夫边说边数落被叫过来的王叔叔和王耀,“现在都严重到如此地步才想起来看病,那之前呢?我告诉你这病是有潜伏期的!”他说话间就忿忿不平地把诊断证明拍桌子上,那响亮的声音和锐利的眼神让王耀低着头不敢吱声。
        “罢了,准备好吧。”他从抽屉里拿出文件夹递给王叔叔,王叔叔看后脸登时就黑了。他在王耀打开之前给拿远,不可置信地瞪着也皱紧眉头的吴大夫。
        “越,一定会有办法的对吧。”,他紧抓桌边问,“我相信你的能力。”
        其实把王春燕送到吴大夫那里其实另有原因,这个时候动乱还不算平静,他们不敢用春燕的生命来做赌注。而吴大夫除去医术与人品备受好评外他还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每个病患,即便最后的结果会相当麻烦。
        “抱歉。”,吴大夫年轻的脸上露出惭愧又悲伤的表情,“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春燕的病情还算有希望,王叔叔也越来越看不见影了,最后干脆也把他家的那几个孩子一齐交给朱叔叔了。朱叔叔为人认真负责同时特别好说话,在听完他的理由后二话不说就一把接过照顾他们的责任。
        他想到这里偏头打量着庭院,年幼时古朴的红木门檐到现在已是老旧,估计敲敲门柱子还能敲出点碎木屑下来。庭院样子大致是没太大变化,小石桌小石凳往前门与院中央之间的地方一摆再种点花草后面栽棵树就是个简易的小花园。没办法,谁叫人得适应能力如此强,即便是再劳苦无趣的日子也能生生硬是搞出花样。
        朱叔叔由于朋友出事的缘故所以先行离开了,倒是让刚回来还没踏进家门半步的父亲担起照顾他们的职责。父亲这次回来脸色不太好,但照旧把带来的一些甜食和瓜果分给他们后就转身不扭头回房补觉去了。
        “耀哥哥,王叔叔是不是讨厌我们啊?”
        估计是因为态度的关系,这些本应该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们放下铁圈与布娃娃围在他身边委屈地出声询问。他沉默半晌后用自己最大的温柔抚摸了这些孩子们的头。“不会啊,父亲只是太累了而已。”,他拉起他们的手,“别再想这个了,咱们去吃糕点吧。”
        他从他们的眼神中看见了小时候同样向母亲询问的自己,那个什么都不懂无知的自己,脆弱却不肯放下面子哭的自己。
        父亲那次在家里待的时间要比以往待的都长。他每天都被父亲抓起来起早贪黑学习,从礼仪到四书五经,从唐诗宋词到政史典故,从公式概念到数值计算,从小到大他的父亲第一次对他上心就是这样,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个词是这么用的……”他比其他同龄的孩子起点要高,高得离谱,最后落得结果也不知是好是坏。
        也因为如此,他去探望春燕的时间日渐变少。从平日里还能聊聊半小时的天到后来只有周末才能挤出点时间去休息。作为补偿,他常常会带些有趣的或者好吃的来看王春燕,讲讲外面她未能亲眼看见的人或事。
        “说起来,小耀你能满足我一个愿望么?”
        她琥珀色的眸子隐隐发光,王耀不忍心让她这唯一的光亮就此磨灭便答应了。
        “那你能唱首童谣吗?”
        她一说,王耀就知道讲的是那首了。他站起身在她面前来回踱步,站定做出十足的架势,清了清嗓子,只听他开口唱到: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里。”
        王春燕笑着拍起手,和他一起把歌谣接了下去。“我问燕子为啥来。”,他们的歌声清楚的落在瓷地板上,“燕子说……”
        “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他是在给母亲扫墓的时候发现父亲脸色差的原因。雨下的很小,带着情人间缠绵的柔情降至人间。他抱捧快要散味的白色波斯菊跟父亲来到块石碑前,尽管难以相信但这下面的确是埋着他的母亲。
        父亲说了句轻轻淡淡的对不起,雨下的不大声音勉强把那话在入王耀耳里后被水滴砸碎。父亲惨淡地笑了,仿佛来阵风就能把他吹到天上去,他又讲了些话,但最后那句才是王耀忘不掉的。
        “春燕,等我,我马上就来陪你了。”
        父亲转身朝他少有地露出笑容,可他宁愿从未看见过。他清清楚楚地从父亲的眼中看见了自己,那个眼睛里盛满茫然的自己。
        父亲永远的离开他了,在他刚确切的知道他其实是被父亲爱着的这事实不久就离开了。
        他降生于梅雨时节,却是最不喜欢雨。
        他父亲最后单独留给他的不只是法定上给他的房产钱财古董书籍几乎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可在他眼里这一切都比不过几句话重要。
        “照顾好自己。还有,把你弟弟妹妹接回家。”
        信纸上的字迹如同古树般古龙苍劲,主人在世时的摸样跳跃于纸上。抚摸着字的边角,却唯恐被凌厉的笔锋划伤。
        王春燕能下地活动了,王叔叔也不再外出而是把身心放在工作上。春燕告诉他她其实好了,王耀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相信这个轻易就被拆穿的谎言陪她演下去。
        一个装作健康无碍,一个装作不知所以。
        是因为入秋的原因吧,那些日子房梁上的燕窝都空了。
        王春燕拉住他的手讲些在病房里时吴大夫讲给她的趣事,还未讲完便都笑了。笑得眼眶红鼻子酸,用小香的话说就是笑容比哭还难看,脸都要皱起来了。
        王春燕用袖子把脸上的眼泪等全抹掉,嘴里还念叨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了可是要笑话的。他倒不介意,眼中含笑地替她把黏嘴角的碎发别在耳后。
        他一直知道这是如同泡沫般的美梦,却不知道其实是个伪装成白日梦的噩梦。当时间到了,梦醒了,也碎了。
        王春燕像是已经知道了似得转身向匆忙赶来的他报以微笑,阳光从她身后照到地上,拉长她本就过度消瘦的影子。大抵是因为阳光太过灼眼,亦或者是因为她的笑容太灿烂的缘故,眼睛特别酸,却跟缺水般的挤不出一滴眼泪。
        微风拂过带起她灰蓝色的衣摆和别在耳后的碎发,说起来,春燕一辈子也没穿上颜色鲜艳的裙子。她把双手藏在身后,身后光秃秃的枇杷树苗些许黄叶随风而去。
        “抱歉,谢谢。”,她艰难地说出这些字眼,“还有,再见了。”清脆的声音压抑着让人能哭出来的悲伤,她闭眼倒地不起,牵起的嘴角好像在做美梦。
        王耀愣住了,他一直站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朱叔叔因放心不下过来看望就见到面前所见到的后赶忙叫起巷里所有能叫来的人他也依旧杵在那。没人在意他,忙里忙外的都为躺在地上沾染灰尘的春燕。
        后来火葬那天下了他最厌烦的雨。王黯得知此事后不顾一路奔波的身体抓起他的衣领红着眼睛大声质问他,扬起的拳头终了还是放下了。
        “燕子喜欢你,所以我不能打你。”,他恶狠狠地低声吼,“就算为了燕子你也要给我好好活下去!”说完他不理其他人也没看春燕最后一眼的声音拎起黑色外套出门了,只有王耀看见这个向来对很多事都已经木然的男生首次有泪水划过腮边却在落地之前被狠狠擦去留下嫩红的印子。
        王黯在王春燕火葬之后就再也没有与他联系过,他们的世界好似从来没有交集一样彻底错过。王耀在刚满十二的时候辞别众人,也离开故土了,离开以后碰到了很多是是非非,也遇见了很多人,当然,剩到末了就那几个称得上一声朋友,完成了父亲在临终时留给他的任务。
        事实上物是人非也没人在意,时间可不会耐着性子对那些任性的孩子说我等你。
        在过往所见唯一迎着时间在悲痛中逆行的就是庭院里这棵“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枇杷树,经过风吹雨打后独生“与天再借五百年”的气势来。这倒挺像一个人的,王耀阖眼耸肩,因此寻得鼻尖萦绕着不属于如今的味道。他眼睛猛地睁开,往树下味道最浓郁的地方过去,把拉开那里的湿泥。
        虽然味道有些混杂但挡不住陈酿闻便醉的清冽余味,两三的坛子工工整整地摆在坑里,泥泞的红顶对王耀张扬的道声好。王耀拎着麻绳把它们扯上来,满意的微笑却因想到什么而僵在脸上了。
        “小耀,你知道女儿红吗?”记忆里王春燕神神秘秘地把本书藏在身后问他话,眼里的狡黠让王耀忍住想笑的念头把马上脱口的答案咽回肚里去,他乖巧地摇头,坐在旁边的王黯扫眼他嘟囔句装模作样后煞风景地切了声。
        “那我告诉你们啊,这女儿红可了不得。”,她得意地笑,“就古代一富商的妻子怀孕了,他忒高兴,赶忙拐回家酿了几壶酒埋树下打算孩子生下来宴请客人。”王耀和王黯放下手中忙活的事情,静坐等王春燕说下去,这行为极大的满足了王春燕的自尊心。
        “古代你们知道吧?重男轻女!他妻子生姑娘,就没挖出来喝。结果这一下歪打正着了。”王耀和王黯来了兴致,侧耳继续听下去。
        “后来他姑娘长得标致还聪明,挺高兴的就和他信任的徒弟结婚了,别问我富商为什么会有土地。重点在后面。”,她卖弄关子地清嗓子,吊足了另外两人的胃口,“那家伙在宴会上非常高兴,吃席吃一半突然一拍脑袋想起来那三壶酒了。”王春燕摇头晃脑地即兴表演那人的摸样,她自己演不下去因为想想就乐出声结果笑场了。
        “正好宴会正酣,他就下令让仆人把给挖出来。”,她停顿片刻继续说,“结果一开酒坛,香气扑鼻,特别好喝,色香味全给占了,人们就把酒叫为‘女儿红*’。这故事怎么样啊?”
        结果两人没多说话又各干各的了,王春燕佯装生气和他们闹。闹来闹去也就从白天耗到了黑夜,三人相视噗嗤一声笑开了。
        王春燕没好意思说的后面那段,王耀现在模模糊糊也知道了。
        后来此事相传甚广倒成一段佳话,远近人家生了女儿时就酿酒埋藏,嫁女时便用作为宴请客人,日子久了化为风俗。
        他打开酒坛,那酒和传说一样酒味浓烈扑鼻,好酒是好酒,可味道凛冽地他眼睛酸。身后正门被推开有人站在门口,他回头倒是看见了非常熟悉的身影。
        “自己喝独酒?有点不厚道啊。”
        枇杷树叶的清香混着烈酒的浓郁,小雨淅淅把它们的味道打散几分却独有种诱惑人的神秘。王耀眯眼打量来者倒是笑了,他起身把酒放到石桌上,自己坐在凳子上拉开身边的石椅拉到来者面前,一拍大腿说了声坐。
        “怎么会,来者都是客!来,坐!不用跟我客气!”
        他们面面相觑,却也是笑了。爽朗的笑声和着雨声到时有种听京韵大鼓的错觉,他们也不拘束,三言两语也就聊开了。
        岁月会带走很多,但物是人非倒不会都“事事休”。当初莽撞的少年不再意气用事,成熟稳重伴他身侧也有些畏手畏脚的错觉。
        当初刻骨铭心的感情也淡了,最后为有情却胜似无情的命运叹声生不逢时抑或相遇便是场错误。反而新仇旧恨和所有事情一起算倒也没什么了,长大了,成熟了,理应也豁达了。
        “对了,有句话我要和你说。”王耀朝来客眨眼笑了,引得来客忍不住问什么。
        “好久不见。”他异常严肃的态度让来客顿时绷住神经,却因为那句话气极反笑了。
        “好久不见。”
        靠椅腿的黑伞表面滑下一滴雨滴,雨给外景平添曾雾蒙蒙的感觉。似梦似幻,让人分不清真假。伞柄圆润的底部赫然刻着“王”字,在接触到水汽后更是难以言喻的气势。
        那是被岁月沉淀后泯灭不散的霸气。
        王耀喝到兴头,没来由地哼了两句歌谣。来客诧异地问他哼什么,他后知后觉地愣了愣,说道:
        “只是歌谣而已,别在意。”
       “你很喜欢?”来客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挑眉问道。
        王耀先是又哼了几句,随即才停下来灌下一大碗酒后边唱着边回答来者的问话。“这里的春天最美丽……没错。”,他淡淡地笑了,“这是我最喜欢的歌了。”
       ——————the end——————
     (*女儿红其实我是看百度上的,不过好像和百度有出入,不是富商是裁缝来着,我只能说我尽力了。)
        还有可以一起猜猜后面的来客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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